▲《江芦的咏叹》
收录在《江芦的咏叹》这本散文集中的文章,写作年代跨度超过半个世纪。可以说,这是我大半世人生的足迹和心路历程。
(资料图)
这本散文选,是为年轻的读者朋友们选编的。我很高兴这本书能走向热爱文学的年轻人。读我的这些散文,你们也可以认识一个曾经和你们一样年轻,一样心怀文学梦想的写作者。我当年走上文学之路,只是因为阅读和写作使我的生命变得充实,使我的生活变得丰富,使我的人生有了期盼。我认为,喜欢文学,喜欢写作,可以是一种生活方式,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生命伴侣。
我从小爱好文学,阅读带给我的快乐,使我毕生都回味不尽。在当一个阅读者的时候,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也会选择以写作为生,没有想过我会成为一个作家。那时,我觉得作家都是一些聪明绝顶的人,他们历尽沧桑,登临绝顶,俯瞰人生,是一些思想深刻、感情丰富、才华横溢、想象力过人的人,他们是灿烂遥远的星辰,可望而不可即。
十八九岁的时候,我在崇明岛“插队落户”,每天夜晚,独自面对着一盏飘摇不定的油灯,我开始在笔记本上涂鸦。我写生活的艰辛、干活的辛苦,写我的饥饿,写我的困惑和憧憬,写大自然对我的抚慰,写我周围的人物。我没有想过这些文字会有读者,更没有想过我这样写下去会成为一个作家。我只是觉得在孤独和困苦中写作,不仅排解了我心中的惆怅和苦闷,也使我的日子变得充实,使我的生活有了一种寄托和期盼。
当社会进步到个人能够由自己选择职业时,我很自然地选择了写作。我觉得,我适合于当一个写作人。因为写作带给我快乐。尽管写作的状态不可能永远如江河汹涌,一泻千里,有时写得艰涩而苦恼,有时写得夜不成寐、食不知味,其中所有的甘苦,对一个写作人来说,都是快乐。有些快乐即时可感,有些快乐却需要事后体会。
我写作,是因为我心里有话要说,有感情要倾吐。在人群中,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,我讨厌喋喋不休,也常常无法把心里话流畅地表达出来。我以为,内心世界的纷繁缤纷,用嘴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,还好,还可以用文字来表达,可以写作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奇妙的魔匣,里面装着形形色色的喜怒哀乐,装着天上地下的荒诞幻想,装着曾经发生或者可能发生的故事。有些人,永远也没有机会打开这只魔匣,而写作人却可以不时打开这魔匣,让里面装着的精灵自由地飞出来,飞向辽阔的世界,飞向陌生的心灵,使心和心的距离由遥远变得亲近。
我写诗,也尝试写小说,但写得最多的是散文。我喜欢散文这种自由不羁的文体,可以随心所欲抒写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,写我看到的风景、听见的天籁,写我观察到的世态万象,写我感受到的人间真情。我认为,在所有的文学样式中,散文是和现实生活,和作者的心性最为贴近的。散文的灵魂,是真,真的情感,真的描述,真的见识和思索。散文看似容易写,但写好很难。如果你没有真诚的态度,没有对生活和人性的独特见识,没有对文字的敏感和追求,哪怕写成千言万语,恐怕难脱庸琐凡俗。
写作促使我思索,使我激动也使我平静。作为一个写作人,我必须睁大了眼睛观察世界,探索人性,也不断地审视自己。写作使我更深切地认识人生,使我能在喧嚣中保持心灵的宁静。写作也使我保持新鲜的想象力,拒绝精神的衰老。生命之树,因文学的相伴而常青。
我50多年的写作生涯,其实每一行文字,每一篇文章,都在记录描绘时光的屐痕。岁月的脚步声,由近而远,又由远而近。“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之过隙,忽然而已”。而这个“忽然”,既是眨眼过去的瞬间,又是无穷无尽的停留和延续。
我以《江芦的咏叹》作为这本散文集的题目,不是简单地为了纪念我青春时代的经历和遭遇。故乡崇明岛上的芦苇,迎风而长,清秀曼妙,却无比坚忍,风雨雷电,冰雪霜寒,都无法摧毁这些看似弱小的生命。冬去春来,生生不息。帕斯卡说,“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”,这比喻使我感到亲切。以芦苇比人,喻示人的渺小和脆弱,其实,可以作另外的解释,人性中的忍耐和坚毅,恰恰如芦苇。在我的诗文中,芦苇是有思想的,它们面对荒滩,面对流水,面对南来北往的候鸟,舒展开思想之翼,飞翔在自由的天空中。我当年在乡下所有的悲欢和憧憬,都通过芦苇倾吐了出来。想起这大半辈子对文学的追求,感觉自己就是一棵历尽风雨的芦苇,世界发生的变化很大,而我依然是那棵芦苇。
(作者系第七、十、十一、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,著名作家赵丽宏)
《人民政协报》(2023年08月07日第12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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